「穿越鏡頭碰見自己」
課程結束的幾個月後,我正忙著清理租屋內的東西,打算將所有可見的生活痕跡,連同無形的個人氣息,一起打包進紙箱裡時,在書桌上三四落的書堆中,瞧見了那本隨堂使用的筆記,便靠著窗下的矮牆拿起筆記本兀自坐了下來,光穿過紗窗的細孔照在棉質頁面以及木紋地板上,將一行行字的黑以及一塊塊木的棕,反射進我的眼裡。就在那一坪不到的紙箱圍城裡,我翻攪著過往的記憶,思考起,那,攝影的本質是什麼? 對於這個問題,筆記本上並未留下任何篤定且精確的解答。我不禁抬起頭望向那些被我貼在牆上的相片,一張又一張地回想它們的來由以及評圖時所得到的回饋,似乎,我都還記得這些課堂上的細節,也還記得課堂上的同伴們拍了什麼相片,好像,在這些拍攝者真誠坦然的時刻裡,有一股赤裸的驅力,將這些相片與拍下它們的人,自然而然地連結起來。隱約之間,這些回憶,成就了某種在課程間期未臻完善的啟蒙。原來,攝影,這個複雜的集合名詞,講的是,創造與自我。 攝影創造出了,真實存在腦海裡的畫面。我們透過雙眼觀察著這個世界,也透過雙眼感知著事物的變化,曾經,誰也無法確認自己眼中的世界該怎麼言說,但幸運地,藉由一台相機的定格轉譯,我們開始可以與人分享,我們認知到的,這百分之一秒的瞬間。 攝影,通過各種途徑的描摹、各種角度的雕琢,成了一趟在萬般形物中見諸自我的旅程。自蓋爾達顯影法發明到影像數位化,科技的進步使我們得以用圖像紀錄更多關於這個世間的一切,甚至,這些經由鏡頭拍攝下來的相片,如同文字堆砌以及油墨揮灑而成的作品一般,超越了作為記錄工具的實用性存在,演化為乘載創作者內心與其他人相通的媒介。即使,跨越出藝術或超現實攝影等象徵性、表達性強烈的創作領域,手持相機對準目標按下快門,這成串被稱作攝影的過程,也誠然是個透過自我意識驅動的行為,而這逼使我們,在關注相片主題、美感或概念的呈現之前,必須承認,相片裡頭,包含了某個部分的自我投射。 若把這個了然的瞬間註記為攝影學習軸線上的錨點,並從此處回頭看,那與我相望的將是一團混沌:揭示著那段不明所以就拿起相機胡亂拍攝的時日。我曾經以為攝影只是一個介質,而所有影像的紀錄都將是中性的;我也一度信仰著攝影可以傳遞美感,透過鏡頭的框架,能夠擷取出人眼視覺不易覺察的協調與勻稱。然而,這些信念並沒能真的解答懸在我心頭的疑問,「我在攝影裡追求什麼?」。直到我結束了課程,才開始明白,攝影,自始至終,都是用圖像去表達自己。而相片作為攝影路徑終端的成品,應具體而微地,在圖像的維度裡延展出屬於拍攝者個人的姿態。這就是「攝影的本質」這堂課,試著要教會我的。 在我們滿懷熱誠與好奇,迫不及待拿起相機,要拍下舉目所見與他人分享時,應該要突然想起,鏡頭焦距準心到目標主體的連線,直通我們內心。看到汪洋一片大海,令人覺得自由、也可能讓人想到夏天、也或許使人感到平靜,景象予人的感受差異,端視個體經驗而有不同程度的區別,然而,對握有畫面詮釋權的攝影師而言,保持主動的姿態,將自我內心的情緒與感觸,經由縝密的邏輯敘事以及精準的符碼建置,把設定好的畫面溫度,詳實地擴散於相片之上,是鏡頭後的我們,責無旁貸的使命。 日本攝影師,深瀨昌久,將自身的不順遂與鬱悶化作渡鴉,躍然於每個鏡頭掃視而過的街區與巷道,最終成了抑鬱感飽滿而沈重的攝影系列作——《鴉》,更定義了深瀨昌久的某個人生階段。導師Anna在第一堂課上,便提及了這位攝影師與《鴉》這個作品,來說明一系列連貫的攝影相片,相較單張相片,有著更動人的作品生命以及更完整的創作脈絡,但看著初次上課,面露生澀的我們,我想Anna未明說的是,深瀨昌久認真地度過生命的每個時刻,並珍惜著每次的機遇及挫折,貫徹攝影與自我的對話於其一生,在相片上演繹了無人想像過的街頭風貌與心境描繪,因此,本著對自身的執著與探索,關於在圖像裡創造自我這件事情,從來就不是無中生有。(Image and Text by Jason Wang 王嘉笙,攝影的本質春季週日班) -- Self-portrait, 2016, by Jason Wang.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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February 201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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